第一章 十二年晨鐘暮鼓
凈塵第一次踏入東林寺時,剛滿二十八歲。彼時他額角纏著紗布,眼神空洞得像被濃霧籠罩的深潭,只記得自己暈倒在山門外,是住持師父將他救了回來。剃度那日,剃刀劃過頭皮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顫,仿佛要剃去的不只是青絲,還有一段沈甸甸卻模糊的過往。
此後十二年,他的日子像寺前那條溪流,平靜無波。每日寅時,晨鐘在山間回蕩,他便起身,提著木桶去溪邊挑水。溪水清冽,映出他光頭的模樣,他總盯著水面看片刻,試圖從那雙平靜的眼睛裏,找出些被遺忘的痕跡,可每次都只看到岸邊的蘆葦,在風裏輕輕晃。
白日裏,他跟著師兄們誦經、掃地、打理菜園。藏經閣的木梯踩上去會發出 “吱呀” 聲,他總在抄經時,指尖忽然一陣發麻,像是握著什麽冰冷的東西,可低頭一看,只有沾著墨汁的毛筆。夜裏,禪房的燭火搖曳,他偶爾會做些零碎的夢,夢裏有女人的笑聲,有刺眼的火光,還有人在喊一個名字,可他總聽不清,醒來時,枕巾已濕了一片。
四十二歲這年的深秋,一場冷雨接連下了三天。山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,打破了古寺的寧靜。凈塵正在屋檐下收曬幹的草藥,擡頭便看見幾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人,簇擁著一個留著寸頭、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走了進來。那刀疤男人的目光掃過庭院,最後落在凈塵身上,突然頓住,瞳孔猛地收縮。
第二章 口罩下的舊識
“阿哲?” 刀疤男人的聲音沙啞,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。凈塵握著草藥的手一頓,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,悶悶的疼。阿哲這個名字,他從未聽過,可不知為何,胸口卻像壓了塊石頭,喘不過氣。
“施主,貧僧法號凈塵。” 他雙手合十,聲音平靜,可指尖卻在微微發抖。刀疤男人往前走了兩步,雨水從他的夾克下擺滴落,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。“凈塵?” 他冷笑一聲,眼神裏滿是復雜,“你忘了?十七年前,在碼頭,你為了一個女人,跟強哥反目,被我們追得像條喪家之犬!”
“女人” 兩個字像一把鑰匙,突然插進凈塵塵封的記憶裏。他閉上眼睛,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 —— 女人穿著紅色連衣裙,笑起來時眼角有個小小的梨渦,她拉著他的手,說:“阿哲,我們離開這裏,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不好?”
“你說什麽?” 凈塵的聲音有些發顫,記憶的碎片開始拼湊。刀疤男人看著他的模樣,臉上露出一絲嘲諷:“怎麽?失憶了?強哥找了你十二年,沒想到你躲在這當和尚!”
這時,小沙彌慌張地跑過來,說住持師父請他們去客堂。凈塵跟著他們走在回廊上,雨水打在廊檐上,發出 “滴答” 聲,他的腦海裏,更多的畫面湧了出來 —— 昏暗的倉庫裏,強哥拿著刀,眼神兇狠:“你敢動我的女人,我要你死!” 女人擋在他身前,大聲喊:“阿哲,快跑!” 然後,是刺眼的火光,女人的哭聲,還有他自己被人推倒,額頭撞在石階上的劇痛……
第三章 記憶如潮湧
那天晚上,凈塵在禪房裏坐了一夜。燭火燃盡了兩支,他手裏攥著的念珠,被汗水浸得發潮。記憶像決堤的洪水,將他淹沒。他想起自己叫陳哲,十七歲時跟著舅舅在道上混,偶然遇見了強哥的女人蘇晴。蘇晴溫柔善良,不像道上那些女人,她會給流浪貓餵食,會在他受傷時偷偷給他送藥。他們偷偷相愛,約定好攢夠錢就離開這座城市。
可他們的事還是被強哥發現了。那天晚上,強哥帶著人闖進他們的出租屋,蘇晴為了保護他,被強哥的手下用刀捅傷。他抱著蘇晴,拼命往外跑,身後是密密麻麻的追殺聲。在碼頭的倉庫裏,蘇晴用盡最後一絲力氣,把他推出窗外,說:“阿哲,好好活著……” 然後,倉庫就被大火吞噬了。他回頭看時,只看見火光裏蘇晴的身影,還有強哥猙獰的臉。他瘋了一樣想沖回去,卻被人狠狠推倒,額頭撞在石階上,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識。
醒來後,他就躺在東林寺的山門外,什麽都不記得了。住持師父說,他額角有嚴重的撞擊傷,可能是因為外傷導致的失憶。這些年,他以為自己早已放下過往,可如今記憶恢復,蘇晴臨死前的眼神,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,讓他痛得無法呼吸。
第二天天剛亮,凈塵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,向住持師父辭行。“師父,我有未了的心願,需下山一趟。” 住持看著他,眼神溫和:“去吧,記住,無論何時,心中的善念不可丟。”
第四章 家族的逼迫
凈塵下山後,憑著記憶找到了舅舅陳坤的地盤。陳坤如今已是道上有名的話事人,辦公室裏裝修得豪華,墻上掛著一幅猛虎下山圖。看到凈塵進來,陳坤先是楞了楞,隨即激動地站起來,眼眶泛紅:“阿哲,你終於回來了!”
凈塵看著舅舅兩鬢的白發,心裏五味雜陳。他想起小時候,父母去世得早,是舅舅把他拉扯大,教他打架,教他在道上生存。可也是舅舅,當初默許他跟著強哥,才讓他走上了那條不歸路。
“舅舅,我回來,是想求強哥原諒。” 凈塵開口,聲音低沈。陳坤的臉色瞬間沈了下來:“原諒?蘇晴死了,你差點也死了,你還要原諒他?” 他一拍桌子,語氣激動:“這些年,我一直想找機會替你和蘇晴報仇!現在你回來了,正好,我們兩派準備火並,你去殺了強哥,以後這個地盤,就是你的!”
凈塵楞住了,他沒想到舅舅會提出這樣的要求。這些年的修行,讓他明白殺戮只會帶來更多的仇恨,可蘇晴的死,又像一根刺,紮在他的心底,讓他無法釋懷。“舅舅,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哲了,我不想再殺人。” 他低聲說。
陳坤冷笑一聲,眼神裏滿是失望:“不想殺人?當年強哥殺蘇晴的時候,可沒手軟!你忘了蘇晴是怎麽死的嗎?你忘了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嗎?” 陳坤的話,像鞭子一樣抽在凈塵的心上,他閉上眼睛,蘇晴的笑容和臨死前的眼神在他腦海裏交替出現,讓他痛苦不堪。
這時,手下進來報告,說強哥那邊已經放話,三天後在舊碼頭火並,要麽陳坤交出地盤,要麽就魚死網破。陳坤看著凈塵,語氣帶著威脅:“阿哲,你要是不幫我,不僅我會出事,我們陳家的人,也都會死在強哥手裏!”
第五章 決戰前的掙紮
接下來的三天,凈塵住在舅舅安排的房子裏,可他夜夜難眠。他想起在東林寺的日子,晨鐘暮鼓,青燈古佛,那種平靜是他從未有過的安心。可現在,他被夾在家族和仇恨之間,一邊是養育他的舅舅和家族的安危,一邊是蘇晴的血海深仇,還有他多年修行堅守的善念。
他去了當年蘇晴死去的舊碼頭。倉庫早已被燒毀,只剩下斷壁殘垣,荒草長得齊腰高。他站在廢墟前,仿佛還能看到當年的火光,聽到蘇晴的哭聲。“蘇晴,我該怎麽辦?” 他低聲呢喃,眼淚順著臉頰滑落。
這時,他看到不遠處有個老婦人在給流浪貓餵食,像極了當年的蘇晴。他想起蘇晴曾經說過:“阿哲,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道上的生活,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,養幾只貓,種點花。” 那一刻,他突然明白,蘇晴想要的,不是復仇,而是平靜的生活。如果他現在選擇殺戮,只會讓更多的人失去親人,更多的家庭破碎,這不是蘇晴想看到的。
可他也知道,強哥心狠手辣,三天後的火並,若是他不出手,舅舅和家族的人,恐怕都會喪命。他坐在廢墟上,手裏攥著念珠,一遍遍地念著 “阿彌陀佛”,希望能找到答案。
第六章 決戰:殺與不殺
決戰的日子到了。舊碼頭上,兩派的人對峙著,氣氛緊張得像一觸即發的炸藥。強哥站在對面,穿著黑色西裝,眼神兇狠地盯著凈塵:“阿哲,沒想到你還敢回來!今天,我要讓你和陳坤一起,給蘇晴陪葬!”
陳坤把一把刀塞到凈塵手裏:“阿哲,動手!殺了他!” 凈塵握著刀,指尖冰涼。刀身映出他的臉,一半是當年的陳哲,一半是如今的凈塵。他想起蘇晴的笑容,想起東林寺的晨鐘,想起住持師父說的 “心中的善念不可丟”。
“強哥,” 凈塵往前走了一步,把刀扔在地上,“當年的事,是我不對,我不該和蘇晴在一起。可蘇晴已經死了,我不想再有人因為仇恨死去。你要是想報仇,就沖我來,放了我舅舅和其他人。”
強哥楞住了,隨即哈哈大笑:“陳哲,你以為你這樣,我就會放過你?” 他一揮手,手下的人就沖了上來。陳坤見狀,也帶著人迎了上去。碼頭瞬間亂成一團,刀光劍影,慘叫聲不絕於耳。
凈塵站在中間,看著眼前的殺戮,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。他想起蘇晴臨死前的眼神,想起東林寺的青燈古佛,他突然沖上去,抱住一個正要揮刀的人,大聲喊:“別打了!都是人命啊!”
可他的聲音,在混亂的廝殺中顯得那麽渺小。有人一刀砍向他,他下意識地躲開,卻看到舅舅被強哥的人圍攻,身上已經挨了好幾刀。“阿哲,快動手!” 陳坤大喊著,聲音裏滿是絕望。
凈塵看著舅舅,又看了看滿地的鮮血,心裏做了一個決定。他撿起地上的刀,可他沒有沖向強哥,而是擋在了舅舅身前,對著所有人喊:“住手!要殺,就殺我!”
強哥看著他,眼神復雜。他想起當年蘇晴護著陳哲的模樣,又看了看眼前的凈塵,突然嘆了口氣:“罷了,蘇晴要是還在,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。” 他一揮手,手下的人都停了下來。
陳坤楞住了,所有人都楞住了。凈塵看著強哥,雙手合十:“多謝強哥手下留情。” 強哥看著他,沈默了片刻,說:“陳哲,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。” 說完,就帶著手下的人離開了。
碼頭恢復了平靜,只剩下滿地的狼藉和受傷的人。陳坤看著凈塵,眼神裏滿是復雜:“阿哲,你……” 凈塵搖了搖頭,說:“舅舅,以後別再混道上了,找個安靜的地方,好好過日子吧。”
夕陽西下,余暉灑在碼頭上。凈塵看著遠方,心裏終於平靜了下來。他知道,他沒有選擇殺戮,而是選擇了止殺,這是他作為凈塵,也是作為陳哲,對蘇晴最好的交代,也是對自己多年修行最好的堅守。


 














